本篇为外国中篇小说《零和博弈》连载完结章!
外星飞船降临地球,指定人类的外交代表在中国西南与外星人代表汇合。7名来自世界各地,代表了不同文化、背景和民意的人类,在苗寨展开了神奇的交流之旅……
本文收录于未来局出品科幻选集“华夏科幻系列”《琥珀中的生命》。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零和博弈(上)
零和博弈(中)
作者简介
.贝克特是一位加拿大科幻作家、编辑。她创作的中篇科幻小说《冰雨或坠》获2019年斯特金奖提名。她用另一笔名.德拉莫妮卡创作奇幻小说,其中长篇小说《靛蓝之春》曾获加拿大旭日奖,长篇小说《无国度的女儿》获得2016年加拿大极光奖。
Zero Sum
全文约11400字,预计阅读时间22分钟
作者 | .贝克特
译者 | 秦鹏
校对 | 李凤阳、孙薇
外星人把触角向外张开,于是它们直接从他的头上支棱起来:“演示一下。”
伊什一歪身子,进入了古董手机的拍摄区。运动探测器捕捉到了他:整个平板屏幕上全是他的脸。
他说了个英语单词cheese(奶酪),快门响了。其他人也都照做,鲁德排在最后。鲍吉莉亚解释了西方词语“奶酪”能够触发拍照,并告诉了他中文哪个词具有同样作用。
“该拍集体照了!” 伊什引导卢西在另一部相机的镜头前就位,这是一个将游客们框在以河流为背景的景观里的机位。“张秋月,往里面挤一下。向殿下展示一下怎么做。"
她照做了,把她的肩胛骨贴在他的左手上。与此同时,伊什用右手把他的左手滑到了卢西的屁股上。
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眉毛扬了起来。
镜头外的身体语言信息是少数几种不会被列入记录的对话方式之一。将你的基层配置成毯子,闭上眼睛,调暗灯光,你就可以在某人的皮肤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信息。
此时此刻,当大家都在相机前面争位置的时候,伊什用摩尔斯电码在其他人身上敲道:“坚持等待萨昂维?是/否。”
手机的快门发出咔嚓声。
张秋月打手语:赞成。我们需要萨昂维。
卢西的手放在了伊什的手上,轻敲他的回答:“鲁德。对你感兴趣。”
他的嘴干了。
“大家不要老围绕着我说事。”他说,“大家聚起来。说cheese!”
快门响了。
“轮到我了吗?” 鲁德做了个手势,架势看上去是在要求伊什和他一起。张秋月和张培智走到一边腾出空间。伊什向左移动,但是手仍然死命地按在卢西的屁股上。
“为什么是我?”他用摩尔斯电码问道。
他们曾经毫不含糊地告诉佩尔人,地球政府不承认王室成员。鲁德却几乎是跺着脚坚持,如果接触小组中没有世袭统治者,那么谁都没有资格会见他。
伊什的脉搏在飞速加快。
商量好了,这只是个形式,他们承诺说没关系,我是医生,不是——
外星人在他旁边一边摆姿势一边说: “请不要摸来摸去。”
“尝试之前不要急着否定。” 卢斯喃喃道。
站在这么近的地方,伊什可以感受到鲁德——皮肤上?——的纹路和褶皱。他本能地试图看清楚外星人脖子底部的一条皱纹,感觉眼睛都快累瞎了。
鲍吉莉亚举起无人机,手动摆弄相机的方向好再拍一张照片。“英国国王自称时用‘朕’,这个习惯你了解吗,伊闪?”
“Hai。Yes。Oui。”这是分别用日语、英语、法语说的“是的”,显然这还不足以搞砸鲁德的翻译器。
“这个代词也挺适合你。”
“因为……语言学方面的原因?”
“Hai。Yes。Oui。”。
伊什为他的 Whooz个人资料排上了一个编辑请求,等待重新上线之后执行。把代词改成王室专用形式。眼下这个节骨眼,就算是一根有知觉的灯柱提出的建议,他也愿意接受。如果萨昂维不喜欢,她可以在以后对他提出公开批评。
萨昂维是被人故意切断与团队联系的吗?她才是专家,职业政治家。
你认为他们不能给某个人发私信——真正地发送秘密信息吗?也许他们要求她甩掉我和青春期前事务部呢。
妄想狂。萨昂维反正会这样说。
她曾试图让卢西跟她一起留在上面。
“殿下,关于这个剧院,我们有这样的故事!”鲍吉莉亚先用中文说了一遍,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说cheese。”伊什插言道。
“Cheess。”鲁德说。
相机快门响了一次、两次、三次。鲍吉莉亚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剧院的历史,讲鬼故事,语言切换流畅自如,还使用了大量的手势表情符号。
让团队重新聚拢到一起。伊什开始考虑如何道歉。天哪,已经这个时候了吗?对不起,我们必须得走了。
地球主脑重新上线了,霎时间所有的数据都回来了。伊什的增强视野中出现了标签:可以选择播放所有被丢弃在地板上的电影胶片,也可以访问 iPhone上安装的复古应用程序。剧院提供了一个虚拟场景,你可以在里面体验电影放映员的生活。还有一个应用程序内购选项,用来完全以虚拟现实方式再现鲍吉莉亚讲的鬼故事。
“根据优先级排序频道。”伊什对助手说。他得到的是哈希,而不是萨昂维的虚像。
哈希,及其千百万关注者,共同见证了人类第一次看到鲁德的时刻。
“也许你们能迁就我一下,仅仅使用我曾那么努力练习的英语进行这场谈话。”鲁德说,“既然你们自己的常驻翻译似乎又上线了。"
“它神奇地消失了,”卢西讽刺地说,“现在它又神奇地回来了。”
“我的武器官需要再次确保你们的技术领域是真正安全的。”
武器官。说得就跟这不是威胁似的。
“我以为你们有通用翻译器呢。” 这是佩尔人用来引诱人类参与会面的技术创新之一。
“我们没有预料到它必须同时处理三种语言和语境的融合——你们的语言是这么说的吧?”
“太他妈棒了,”哈希低语道,“看看他们!跟他们握个手,可能也算不上手。”
伊什没理会。“说到意想不到的发展,朕希望到山上重新集合,这样萨昂维·阿嘉沃尔也将与会。"
啊!他用 “朕”来做主语,显得自己位高权重,似乎他已经进入了国王这一角色……。他送了鲍吉莉亚一句感谢之语。
“你现在不能逃避!”哈希闹起了意见,“你在和一个真正的虫眼怪物面对面呢!”
“不要让朕切断你的声音,老弟。”伊什回以文字。
“我不理解,”鲁德说,“你想抛下我吗?”
“‘抛下’(abandon),这可是英语词汇表大名鼎鼎的开篇第一词呢。”张培智表示同意,“不过萨昂维——”
“我不明白。”
“我们的第五个。来自海德拉巴的接触小组成员。”
外星人转身仔细看了看房间内:伊什、卢西、张培智、张秋月和鲍吉莉亚。“这里已经有五个人了,正如我们的约定。”
“萨昂维的专长——”伊什说。
“鲍吉莉亚的专长又有什么问题?她显然是一位语言方面的奇才,而且她对这个地区有着百科全书式的了解。你们本来就应该在最初的团队中包含一个本地人。我坚持要求有一个。”
张培智在自己的国家被描述为一个外地人,因此有点愤怒。
对。挑拨人类之间的关系,找出弱点。伊什说:“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谁参与会面,在哪里会面——”
“你们这么难以变通吗?我们现在的协调出了什么问题?”
他并不擅于假装沉着冷静。“计划是在你们的飞碟里见面,不是吗?”
外星人挺起身起来,肢体僵硬,向上伸展着触角。“这是你们的愿望?”
如果说时而不时有必要表现一下集体主义精神,现在就是时候了。伊什向其他人平伸出一只手,要求在接触小组中来次快速表决。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在飞船上重新集合并正式会面?”
卢西、张培智和小张秋月都打了手势,快速调查:竖起大拇指,表明同意。
“团队同意了。这个场地是非正式的,这次会面——”
突然袭击的委婉说法是什么?
“是心血来潮。”鲍吉莉亚帮他说完了句子。
鲁德把所有的手指卷成螺旋状。“我接受你们的观点。”
伊什松了口气。
响起了一个声音:呜嗡-呜嗡-呜嗡。
就这样,他们六个人进入了一个洞穴。
不。不是洞穴。
一个中央核心在他们面前高高耸立,三层楼高,墙壁显然是石头砌的。上方有开口对着天空,向下正对着水银工厂。即便是正从高空降落的第四艘飞碟看起来也像甜甜圈一般空荡荡。
它有点像商场,伊什头晕目眩地想。然后:这不对劲,太不对劲。
几名人类齐齐地站在陡壁边缘。潮湿的空气从下面涌上来。没有安全栏杆。
有那么片刻,景象在旋转。
“他们实际上并没有传送过我们,”卢西低声说, “你们的影迷们喜欢怎么说……光束传送?没那么回事。我可以解释这个把戏——”
“以后再说。”伊什在牙齿间挤出几个字。
“了解戏法是怎么变的,有可能——”
“以后再说。”他坚持道,“等到朕不用努力保持清醒的时候。”
“你他妈的可不许晕倒。”远在一个大陆之外的哈希在他耳边轻声说。
卢西伸出一只手,试探性地捏着伊什的手臂。
变戏法。这个词令伊什陷入了沉思。小时候,他试过学习魔术手法。他的另一项马戏技能被比下去了。
不过原理很简单。假装传送。一个把戏,旨在吸引注意力。不要理会幕后的人!
在内耳自我调整的时候,伊什承认这个解释有点令人安心。佩尔人凭借夺人耳目的手段,努力培养无所不能的印象。将他们的公爵独自派过来,没有护卫。关闭再打开地球主脑。现在又来这一手。
鲁德虽然还没有说出他想要的东西,但是,他在试图通过恐吓迫使他们让步。
这意味着,无论是什么要求,他们都可能拒绝。
他看向接触小组。张培智正从边缘往后撤,努力不因为她的宝贝闺女趴下去朝着虚空伸手而露出恐惧的神情。小手掌拍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地面?
“感觉像水!”张秋月告知众人,“它……有弹性?”
“当然是完全安全的。”鲁德在虚空中大步向前,直到他在垂直和水平两个方向上都位于一层层飞碟的中央。“来吧,我的朋友们,如果你们有胆量!”
“倒立着出去。”哈希建议道,“让他们见识见识——”
伊什绝做不到。
“最起码也要赶在他们前面!”
但鲍吉莉亚已经走了出去,带着明显满怀喜悦的微笑,在表面——或者是力场,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上弹跳着。她的裙子丝带在微风中扑簌有声。脖颈上的银饰在风里叮当作响。
“天哪,伊什。她甚至不属于这个该死的团队。”
“这是她的地盘。”他突发奇想:苗族有女王和国王吗?鲍吉莉亚会不会是一个公主?他们能说她是公主吗?
对啊,趁着他们用意大利面条似的手指摆弄我们的互联网,伪造出生记录就是了。无论如何,你在宇宙飞船上!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内心正在微笑。是那种醉人心脾、光芒四射的大笑,而不是扮酷或者扮庄严或者扮有城府。伊什在事情发生之前总是担惊受怕。一旦跨出去那一步,他也就没事了。
张培智抓住了女儿的手,没让她跟在鲍吉莉亚后面跑出去。“我们坚持要求你把萨昂维带到这里!”
“你们已经有五个人了,”鲁德又说了一遍,“符合要求。”
“那么我们的要求又如何?”
“伊什医生阁下说你们想在这里重新会合。这一点已经实现了。轮到我提要求了。”
假装他们可以阻止这个疯子摆弄规则是没有意义的。“好啦,张培智。”伊什说,“他们大老远过来可不是为了摔死我们。”
“希望如此。”
他伸出一只脚踏在了深渊上,然后是另一只脚。他的腿现在稳定了。他伸出一只手。
张培智握住那只手,攥得非常紧。“不能你来负责。”她用摩尔斯电码说。
伊什出声说道:“我把哈希从空中飞人吊架上摔下去之后,他就改扮小丑了,你知道吗?你当然知道,这事儿在我的数据堆记录里面存着呢。”
“他肩膀拽脱臼了。”她走出去时低声说道。她太害怕了,并没有被成功转移注意力。
伊什继续前进。脚下的表面像蹦床一样被踩下去又弹起来。他理解鲍伊利亚想要跳起来的欲望了。
下面的云已被吹走。他们可以看到他们的暴飞车——萨昂维的不在那里——更下方是矿山、鬼城,景色一直延伸到河边。微小的拍摄人员正在为他们的虚拟现实鬼故事布置另一次拍摄。对医生事故的调查肯定已经结束了。有人做出了裁定,有人承受了来自社交媒体的攻击,经济处罚也得到了支付。
古老的电影院位于一片繁华地区的中心,就像河畔的一枚邮票。他看到很多小镇,忙碌的农民浇灌着他们的稻田,带着标记的游客大巴有的开往公平贸易茶园,有的开往水疗中心,有的开往到苗人与幽灵交谈的休养空间,有的开往造纸与扎鸟笼子的工作坊。绿化团队在忙着修复荒地,检测水质,普查青蛙,放归鸟类,统计蜻蜓种类。经历过环境危机和政治挫折之后,各项耐心细致的建设工作迫使人类终于劲往一处使了。
鲍吉莉亚正在对鲁德讲述这个地区的历史。他那个虫子似的脑袋歪向她那边,但他的触角和眼睛大体都朝着伊什的方向。
或者它们对准的还是仍然待在飞碟内部可见地面上的卢西?
鲍吉莉亚不仅在拍摄下面的景色,而且还在叙述,同时给发展区域经济的反贫困倡议的要素打上标记,将她的导游职责不着痕迹地融入了她事实上晋升到的外交官身份里。伊什指引他的眼部摄像机环视飞船,在夹层上——就相当于甜甜圈的内沿——缓缓地扫了一圈。
每堵墙都呈现为石头的样子,点缀着明亮的宝石。它们闪烁着不同的色彩,混合成黄褐色的环境光。石壁上各处有些裂缝,内部似有火光闪烁。岩浆?这些环在甜甜圈孔的边缘形成了走道,但是更外围还有隔间。那是仓库?办公室?还是燃料罐?
他能看到的大多数外星人都和鲁德一样长着甲虫脑袋,不过他们的甲壳是奶白色的,就像蚂蚁蛹一样,而且它们也没有鲁德高。
卢西提到的客居外星种族在哪里?
在那里。一个生物正沿着一条走廊迈开密密麻麻的腿。他身上毛茸茸的,仿佛一床棕黄相间的被子。
“真他妈奇妙。”哈希指着三个爬行动物评论道。他们体型巨大,体色为柠檬金,尾巴上有饰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变色龙。
一条走廊的尽头有两个灰皮肤的……东西,囊状身体被设备遮挡了一部分。他们把工具和软管在甲板上的一个洞里扔进、扔出,对一些东西又是摆弄又是敲打,大概是在修理。
“那便是我们的安全网,”哈希嘟哝道,“无论他们怎么看待这个卷胡子的——”
“人身攻击。”伊什评论道。
哈希哼了一声。“煞风景”。
“听着。你能打探一下萨昂维是怎么回事吗?”
“我现在变成你的传令员了吗?”舆论指针颤抖着。突然,哈希咧嘴笑着说:“开玩笑的。一直希望能帮上忙呢,真的。”
说完,他消失了。
鲍吉莉亚好厉害,仍然占据着鲁德的注意力。也许打断人讲话对佩尔人来说是社交禁忌。她充满自信,充满魅力,从二十一世纪初开始,分享了山谷从贫困到繁荣的复兴故事。
伊什完成了他的环视拍摄,正在传送飞船的内部景象,一边假扮着目瞪口呆的震惊模样,一边将他所能看到的一切传给数据堆。
不,不是假扮。哈希说得对,这确实太他妈神奇了。
他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在匆忙之中,“个人一小步、人类一大步”之类的名言又岂是那么容易琢磨出来的!萨昂维可能已经有所准备。
他想要说点比“哇”更深刻的东西!然而什么都想不出来,除了表情符号:卡通伊什的眼睛瞪出了眼眶。
“这不像是游戏,也不像是虚拟现实。”他说,“但差异——”
“虚拟现实是可以登出的。”张培智喃喃道。
“可惜我们无法调整放大率。”他们的植入式摄像机,也就是将视频流与视神经信号来回转换的设备,只能提供相当于人眼正常视力的分辨率。
哈希回来了。他的黑白色虚像在基层之上穿着一件精美的定做夹克。他剃了胡子,抹了发蜡,还擦亮了鞋子。看到他的样子,伊什感觉自己有点邋遢。
“萨昂维·阿嘉沃尔正在返回印度的途中。孟买发生了一场地震,她家一位老人被困在了一座倒塌的绿色大厦当中。调查还在进行中。五十万骗子和合法的记者正在试图证明——”
“天哪,他们能证明什么东西?”
他们开始了。鲁德对他行了半鞠躬礼,就像仅仅半小时之前对伊什行的那样,尽管他闯入了两人的私人谈话。
他当然能探测到他们捎带的搭车客。
伊什解除了哈希的遮蔽,让他再次对接触小组可见,继而对全世界可见。他的弟弟行了一个非常繁琐的屈膝礼。
“证明什么,哈希瓦达安小丑博士?”
哈希抛出了他最浑厚的口音。“这个嘛,他们试图证明,萨昂维的妈妈被困在一座倒塌的大楼中并非意外,殿下。你要知道,她向接触小组打来的电话已经被列为骚扰信息了。太不寻常了。”
鲁德发布了一张表情符号:他自己的肖像,打上了笑的标记。他——或者他的团队——学得挺快。“接下来你们会指责我策划了你们的地震事件。”
那可能吗?人类都紧张起来。
那就换个人?“让我们正式邀请鲍吉莉亚加入接触小组。”伊什说着伸出了手。卢西甚至懒得伸出手指,便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张培智和张秋月随后也表示同意。
鲍吉莉亚歪了歪头,接受了。群组共享板解锁后,她在上面上下搜索着关键内容。
哈希眯起了眼睛。“也许殿下会有意见?”
“没有,没有。看到你们假装认为你们可以互换是很有趣的。啊,我是不是冒犯你们了?”
好吧,现在他连面部表情的翻译都有了。
“我为过度简化而深表歉意。”
“我们,”伊什生怕哈希用冒犯来回应冒犯,急忙插言道, “也不太了解你的人民。我们怎么会了解呢?几十年来,你们一直在监控地球主脑。而关于你们的使命,你们的动机,我们仍被蒙在鼓里——”
“抱怨起来了。”哈希喃喃道。
“我们期待增加透明度。”他修正道。
“事实上,高贵的伊什医生,我在大局当中根本不值一提,仅仅是个调查船队的领队而已,尽管我的家庭有些关系。你的烂泥星球——”
“它叫地球。”哈希再次拿腔拿调地纠正道。
“你们的……地球?恰好在我们的考察路径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这是卢西在说话,“你们本来要把它交给更大的帝国,用不着费多大力气。不重要的地带,易如反掌的任务。这都能被你搞砸,真丢人。”
“反叛这种事情,真是好没来由。”鲁德又把身体挺高了一下。他从伊什身边走过去,而没有碰着他——没怎么碰着他,然后全然不顾社会习俗,穿过了哈希的虚象。他接下来说的话在卢西听来,就像知了在为了乐队操练而调音。或者一个弦乐四重奏乐团在打架。
卢西露出牙齿,吐出一口气。“我翻译一下。他说我永远不会成为你们的一员。但是如果我重新加入船队,我做过的一切都将被宽恕。完全的公民身份。安全、保障和稳定将得到永久的保证。”
场面有点尴尬。频道内外都没有人说话。
他们在十年前没有被悄悄接管,全赖卢西这一情报资产。若想通过谈判,在拥挤程度和猎食者之多超乎任何人想象的银河系里得到一个像样的位置,他是地球最大的希望。
他们学到的知识是否已经足够抛开他也能成事了?
卢西终于勇敢地踏上了飞碟无形的地面。“我真的好开心啊,鲁德,”他说,“看到你被我小小的反叛激怒。”
“蜷缩在那些为你感到难过的人中间?那不叫反叛。”
伊什通知栏上的公众舆论量表是红色的。卢西会走吗?他们能让卢西走吗?他想象着在偷偷摸摸的过去做这件事:做个决定,然后把事情包装成一个经过消毒的版本,供公众消费。
把瓷砖堆叠起来,让它们掉下来,说是别人做的。那种感觉该是多么地不同啊!
鲁德的手指相互交错摩擦,发出尖利的声音。如同指甲划过黑板。在伊什的想象中,就连空气都在流血。
卢西翻译道:“我们终究会把你弄回来的。”
“这么说,你是在威胁,”张培智说,“你在出现之前提出了要求,然后打破所有的协议。你迫使我们的主管退出,搅乱我们的通讯——”
“你把我捧得太高了。”鲁德抗议道。
“你未经同意就传送了我们!”
“不!不,你们投票决定要来的。”
“那并不是传送。”卢西又在吹毛求疵。
变戏法,伊什想。令人眼花缭乱的戏法。
他克制住了扫描夹层的冲动。其他的外星人也在参会吗?鲁德的外设上也有一个公众意见量表吗?
外星人再次对卢西讲话,这次用的是英语:“如果他们回退到哺乳动物的基线状态,从他们自己的脚下开始把这个泥球吃干抹净,你会怎么做?这种高姿态的透明,他们为显示可持续性所做的表演……这对他们来说并非与生俱来。你知道的!”
问题太多了。卢西开始动摇。他的额头上出现了汗珠。如果他抛弃了打印身体,将自己的意识重新上载到地球主脑中,那佩尔人还能抓住他吗?
“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你会让他们抓住并利用你吗?你能指望改变他们的命运吗?你真的永远都不回家了吗?”
卢西喘着气。他的脉搏在剧烈跳动,在他的耳朵里像敲鼓一般。在足够大的压力下,蜉蝣的身体可能会垮掉。“你真蠢,卢西,我们会抓住你,卢西……”
伊什转过身来,发了条提示讯息,拉住卢斯的手。“想象海里的水母。”他喃喃地说着,把两个滚烫、紧握的拳头轻轻地碰在一起,安慰彼此的心灵。
“对不起。抱歉了。无论如何。”紧咬的牙齿间传出长长的气声。
“你没问题的。”
“你他妈知道什么?”
“变戏法,”伊什说着双拳又碰了一下,“恐吓。眼花缭乱。刺激。但是。他在。要求。”
“我心里想着你们的最佳利益。”鲁德朝着下面的山谷、工厂、鬼镇做了个手势。“鲍吉莉亚非常乐意地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他们采出朱砂矿物,留下了有毒物质,卢西。这些毛茸茸的温热皮囊……他们是掠夺者。他们总是屈服于温暖、交配、饥饿、饥饿、饥饿。就连你身上那张人类皮肤都是一种侮辱。”
伊什的脾气爆发了。“这一天的侮辱已经够多了,你不觉得吗?”
令他惊讶的是,鲁德把胳膊缩在自己胸下,鞠了个躬。
他不应该做出头鸟的。他没有资格,这让人觉得他成了某种复古的男主角,领导着这个团队。但是:“卢西给了你他的答案。鲍吉莉亚所展示的确实很他妈奇妙。也许山谷被破坏了——”
“也许?”另一个笑的表情符号。
“我们正在治疗。我们和……泥球。”
“你们的努力不具备可持续性。终有一天你们会认为你们已经搞定了,并且会恢复到寄生状态。”外星人突然靠近了,于是他的复眼离他的眼睛只有几英寸。他用余光看到他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自己身后。“但是你们可以选择让这个所谓的卢西走。”
“他拒绝了。”
“我要求你。”
“朕,”伊什说,“不能替他做主。”
“你在以什么身份说话,他的统治者,还是他的伴侣?”
“他所有的同胞。”
“真的吗?那么,你会把他的自由付诸委员会投票吗?”
“你不能投票决定对你没有影响的事情。”他的脸因热而发红。他的卡通压力计已经加载了一个更新,为一个白热类别和一个蒸汽汽笛腾出空间。“当涉及到他自己的幸福时,卢西是唯一的利益相关者。”
鲁德以一种出击的鬣狗的速度移动,抓住他的手,用长长的手指把它们卷起来——它们感觉就像干麻绳。在他手的周围收缩时,它们撕扯着皮肤,把他的手掌压在一起。“伊什医生,我劝你做出决断,结束这个……全球共识的伪装。”
这时卢西突然笑了,把他们都吓了一笑。“对不起。我刚刚查了一下卷须人。”
“标签是施耐德里·惠普拉什。”哈希制造了一个号角并吹响。他的声音有一点生气的迹象。“自逆流时代第一任总统以来,最卡通的恶棍。”
鲁德的口器旋转着,有点像是某种脱粒运动。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陈腐的酒味。“我猜提及此人意在贬损。”
这是真的,不是吗?这些年来,佩尔人变得非常不含蓄,发送了他们掠夺式的应用程序——然后,当这些应用与“地球主脑”的抗病毒程序相冲突,以及卢西改变了阵营时——揭示了他们在比邻星上有一个船队。他们说,我们比你们块头大。为什么不干脆投降呢?
如果你有炮艇,你还需要含蓄吗?
手上的压力令他越来越疼。
鲁德说:“你不能指望我们同时与数十亿的人进行谈判。在这次任务中,我们认可一个权威,只有一个。”
四千万关注者。公众舆论摇摆不定。
“不好意思。”伊什说,“因为我们是一体的。对吧,伙计们?”
“当然。”张秋月说。
鲍吉莉亚说:“地球派出这支队伍,是在向你表示礼貌,鲁德。伊什来是为乐表达对你们文化的尊重。但是,我们是不会放弃卢西亚诺·波克斯的。”
“如果他选择离开,你们也不会约束他吗?你们举手表决一下?”
伊什环视了一下四周。张秋月、张培智和鲍吉莉亚都坚决地发出了大拇指朝下的表情符号。
“我也不同意。这事该让卢西做决定。”
鲁德松开了他的手,差一点甩得他仰面倒地。
伊什没有努力保持平衡,而是一屁股坐下,然后就盘腿坐着,像个小孩。看不见的蹦床地板被他震得剧烈反弹时,他的手指因为血液回流而生疼。张秋月在他身边扑倒在地,拖着她的母亲也坐了下来。鲍吉莉亚弯下身,正坐着。她握住了他仍在颤抖、仿佛被剥了皮一般的左手,张秋月握住了他另一只手。
卢西是最后一个坐下的。
所有的“泥球”人都在一个层次上,友好而平等,手牵着手。让他的翻译分析去吧。
鲁德把他的手指合在一起——敲、敲、滑开。“嗯……如果继承人不配合,那么备用者呢?”
呜嗡-呜嗡-呜嗡!
哈希的虚像弯腰咳嗽,然后扭曲失真。第二张图片出现了,色彩完整。不,是所有的细节都完整。他弟弟真身出现,赤着脚,穿着一件皇家紫色的基层和他量体打印的最好的衣服,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他面前。
“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伊什喃喃地说。
“你确定这不是‘把我传送上去,斯科特’技术吗?”张秋月用别人听得见的低语问卢西。
“看一下时间。我们都失去了……四分半钟。他让我们暂停了,连同这位弟弟,然后在这次精神熄灯期间把他拽到了这里。”
“你怎么说,温莎-马克尔家的哈希瓦尔丹小丑博士?归还我们的人员。与我们的家庭通婚。分享你们哺乳动物所渴望的这种技术交流。做一个大英雄——将同胞们送上通往群星之路的人。”
哈希晃了晃脑袋。“我没听错吧?”
伊什旁边,张秋月摇晃着,使劲站起来。伊什握紧了她的手。
“静观其变。”他用摩尔斯电码说。
“接管一切?”哈希对鲁德说。
“依我看,是拿回你自己的东西。”
“鲁德,这个太……这其实不是我的作风。”
意大利面条般的肢体做出表示轻蔑的旋转动作。“如果你处于社会金字塔的顶端,那就不必担心别人对你的看法。”
“不必担心?为了自保,你打算……给我加冕?”
“或者你的哥哥。谁先接受就给谁加冕。”
哈希笑了。“人们会拿起武器,然后从山上朝我们冲下来。”
伊什的心思在飞转。这可行吗?十年前,全球监督在全球范围内赢得了一项民意调查时,否决了佩尔人将自治从人类手中夺去的提议。
某个异世界协议——人类尚未得见的外星和平条约——肯定规定了,一个合法的世袭统治者可以交出这颗星球的“粉红纸条”。
他咬着嘴唇,试图掩饰自己的感觉。他们在这里,鲁德在哈希的面前晃着诱饵。免费的亚洲之旅、一颗你统治的行星、溜须拍马者的崇拜,还有一条额外的好处:他的哥哥伊什刚有一次类似罗曼蒂克的尝试被毁掉了,他现在有机会弥补回来。
这是他能拿到的最好的开价了。
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正当他……
哈希转过身,伸出双手,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他在确认现场所有的相机都在对着他。
“我已经被爱了。”他说。接下来他翻身倒立踢腿,还放了个响屁。
带着亿万关注者和地球主脑山呼海啸般的认可,他顺势翻滚到鲍吉莉亚的身边。
“这也是拒绝的意思,殿下。”鲍吉莉亚说。
接下来是漫长而紧张的沉默。伊什再也忍不住了——他扫视了一遍中间的夹层。黄色的蜥蜴状生物和有知觉的毯子……看上去他们好像都在观看。
这就足够了。到目前为止,这已经阻止了他们。
他咽了下口水,说:“我们愿意明天继续谈判,殿下,对不对?”
“如果你能不再出言不逊。”张培智表示同意。
“也许你愿意来找我们?我们会议室的椅子很舒服的。”
“你们应该重新考虑一下。”鲁德说。“总有一天,你们的人民将会以我们的方式看待这件事。”
鲍吉莉亚替所有人做出了回答:“我宁愿相信,殿下,你可能会担心,会不会有一天,你的人民可能会以我们的方式看待这件事。”
呜嗡-呜嗡-呜嗡!
就这样,宝塔旁的悬崖边缘,六个人站在他们的暴飞车中间,凝视着一叠煎饼似的悬在高空的宇宙飞船,现在有三艘,很快就会变成四艘。
哈希跪倒在地,对着稻田呕吐起来。
“该死的卷毛舔腚……”他骂道,然后又吐了起来,“四色恶棍施耐德里胡说八道……绑架,这是绑架。”
“绑小丑。”伊什把一只手臂轻轻地搭在他起伏不定的肩膀上。“记住,他们听——得到你说话。”
“让他们听去吧,宫廷小丑要讲真话,记得吗?把我当成了薄弱环节?让我出卖泥球?我他妈就问问你。”
“也许你应该问别人。”
哈希眨眨眼睛,咳嗽起来,用手背擦了擦嘴……然后咧嘴一笑,轻轻地打了他一下。
“想要止吐药吗?”
“我还好。”
“不只是还好,我敢说。预订演出吧,苗寨的每个人都想看你。”
“只是想看我?”
伊什点了点头。“你该再找一个玩杂耍的了。”
“同意。”哈希挺直了腰,活动了一下肩膀,把脸转向了飞碟。“还是把止吐药给我吧。”
伊什把药藏在手掌中,伸出手,从他弟弟的耳朵后面拉了出来。“香蕉矩阵。慢慢吃。”
“我的最爱。”哈希说,“谢谢,医生。”
伊什望着峡谷。太阳正在落下,红色和金色的反光映在稻田上,水塘亮晃晃的,像金属镜一般。薄雾消失了,他们可以从工厂看到鬼镇,看到河边。朦胧的灯光下,古老的精炼厂看起来阴森森的,简直像是古代遗物。
“好吧。”卢西说着,走到他身边。“我得说我们度过了充实的一天。”
“他现在会起飞吗?你和大卷胡子还没有受够我?”
“你该庆幸你们没有位于某条主要航道上。”卢西挠挠头。“不过,应该不会。他们会来谈判的。鲁德向你们展示了一大堆令人毛骨悚然的奇迹,玩弄了你们的数据安全,重新配置了团队。你拒绝被收买。不管怎样,那位金泽看起来很想要介绍一下。”
“银行家?”
“是的。请注意——他们的玩法更含蓄。”
“该死的丑八怪。”哈希说。他的基层正因为吸收了空气的热量而起泡。“阿嘉沃尔市长开走了她的暴飞车。我想我们要挤一挤了,老哥。”
伊什说:“我要和卢西待在一起,如果他接受我的话。”
卢西皱起了眉毛,好像在认真思考。“我是否,接受你。”
“我们现在有六个人了。”哈希在他们之间挥了挥手,打断了两人的相互凝视。“鲍吉莉亚怎么办?”
她笑了。“我住在这里,记得吗?”
“事实上,”伊什说,“我们是你的客人。”
“的确如此。来吧,诸位阁下,这样的话我们就该整一顿传统的晚餐了。”说完,他们的向导沿着稻田里的一条护堤走了起来。“你们都能吃辣吗?”
伊什向身后伸出了手。卢西的手就在他认为应该在的地方。
“我能吃辣吗,医生?”
“大概不能,你的味蕾是全新的。”
“敏感的雪花,脆弱的花朵。”
“亲爱的,我觉得你像钉子一样坚韧。”
“钉子,”卢西说着看了看自己柔软的新手指,显然没有明白这句白话的意思。
伊什没有解释,而是亲了一下他的脸。然后,他仍然牵着对方的手,走到护堤上,在高耸的山梁和三十英尺的落差之间找到平衡,跟着那苗族女子走向她要去的地方。
(完)
编者按
这篇光怪陆离的第一类接触科幻小说发生在未来背景下的西南地区,跨文化跨种族跨时空的糅合给人一种异样的美感。
18年6月,未来事务管理局与万达丹寨小镇共同创立“丹寨县全球科幻作家工作坊”,邀请中外优秀科幻作家来到贵州,走访山村,了解苗寨文化,将在此获得的灵感写成小说。
——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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